偿命陆小白 著

鲜血很快顺着嘴唇钻进我的口腔，铁锈味让我感觉一阵的恶心。

指甲陷入掌心的肉，疼痛感让我逐渐清醒过来，我这才强忍住那股子不适对他开口。

“没事，最近换季，鼻炎发了又加上前几天吃辣椒熬夜导致上火流鼻血，没什么事情。”

“你去学习吧。”

我随手拿过桌上的纸巾开始擦拭着。

陆晨狐疑的看着我。

“真的吗？”

我点点头，擦拭干净鼻血后努力站了起来。

“你看，这不就没事了，刚才没站稳而已。”

“对了，你记得吃饭我今天晚上要出去一趟，晚饭不用等我。”

见我面色无常，他这才转身回去了自己的房间。

边走还边嘀咕了一句。

“谁要等你了。”

房门关上的那一刻，我拿起自己的袋子，落荒而逃。

9

陆晨其实除了脾气坏一点，别的地方基本没有让我费心的。

就想当初陆尧跟我说的那样，陆晨确实很聪明，每次考试他都能稳居第一。

我想如果不是因为我的出现，他就不会失去自己最爱的哥哥。

也不会落得这样孤家寡人的下场。

所以不管他对我怎么发脾气我都是可以容忍的。

另一方面，我也想要用最后的这段时间来好好的弥补他。

这天起床后，我发现自己睡得很沉甚至没有听到闹钟的响声，缓慢的起床后，一阵翻天覆地的恶心感扑面而来。

吐的胆汁都出来后，我感觉到鼻尖又是一阵温热。

我开始熟练的用纸巾抹掉鼻血而后开始洗漱。

简单的洗漱完毕后我步行去了一趟超市，撤巨资买了一整只鸭子。

收银台阿姨大概是没有想到这次我会这么慷慨。

而我也没有对她多加解释，只是对着她淡然的微微笑了一下而后转身离开。

那时候的我没有发现我将钱从口袋里面掏出来的时候，我的确诊单也随之掉落在收银台上。

10

我花了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给陆晨做了他最爱的鸭汤。

陆尧离开后的这两年，我每天都省吃俭用，生怕到时候没钱给陆晨交学费。

他很聪明，不该因为这个原因而葬送自己大好的未来。

等我将煲好的鸭汤端出来的时候，陆晨也刚好到家。

一切刚刚好。

餐桌上，陆晨不同于以往对我的针锋相对，今天的他很是安静乖巧，甚至一一接过我夹给他的鸭肉。

“那张体恤卡里还有十五万，你好好学习，不用担心大学学费的问题。”

陆晨夹着米饭的筷子微微一顿，而后抬头看我。

“我哥死后的这两年，你只花了两万？”

是啊，这两年我的省吃俭用终究还是有不错的成果。

我以为他会在得知这个消息后感到开心。

开心自己不用为钱而担忧。

却没想到他竟然直接用力的放下自己手里端着的碗筷开口告诉我，他不要这个钱。

“我没有让你替我省钱，更没有让你帮我交学费！方利，你不要以为你做这些我就会因此而感恩你！”

我叹了一口气，太阳穴开始不合时宜的跳动。

头痛的感觉开始隐约泛起来，但我还是努力将这个不适压制下去。

“陆晨，你误会了，我是希望你能够好好的读书，不要因为金钱的事情而分心，你知道的，这不仅仅是我对你的期望，更是你哥对你的期望。”

闻言，他的情绪开始逐渐平复。

“上大学的钱我会自己想办法，这些钱你拿着吧，我不要。”

我蹙眉看着他。

“你现在还是一个高中生，你能想什么办法，陆晨，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暑假工的算盘，我告诉你，暑假工兼职什么的那些我都不会让你去的，你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好好学习，等你大学毕业了，有的是时间让你去打工！”

“而且你哥当初也是这样对你说的……”

原本平稳的情绪在这一刻突然失控他，他拉开椅子站起来而后紧紧的捏住我的肩膀，对着我大声嘶吼。

“方利，你能不能清醒一点，我哥他已经死了，你们没有结婚，所以我跟你没有任何的关系，你没必要为了他而对我这样！”

死亡这个词钻进我耳膜的那一刻，我只觉得那样刺耳，连带着脸色都阴沉了下来。

“陆晨，就算我们结婚，我也答应过你哥会好好照顾你！”

“我知道，他是因为我而死的，可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更加不能不管你，我要代替他看着你成才，看着你考上大学，你明白吗？！”

“你哥是多好的人啊……”

大概是太过于激动，以至于我一时间忘记了医生曾经叮嘱我的话。

他说，让我情绪不要太过于起伏波动。

因为这样，对我的病情不好。

寂静的空间中，一滴滴刺眼的鲜血打破了这份流转在我们之间的僵局。

白色的衬衫被鲜血沾染，我下意识的想要去擦拭，却越擦越多。

陆晨松开了我的肩膀，他一脸惊慌失措地看着我，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不安和害怕。

11

我顾不上自己的病情，连忙安抚他的情绪。

而后开口让他帮我拿纸巾过来。

“陆晨，帮我打个120吧……”

等救护车的空隙，陆晨将我搂在怀里，开始不断的给我打气。

“方利，你不准死，我不允许你死，你不是说要代替我哥看着我上大学吗，谁允许你就这么死了！”

陆晨在我耳边聒噪的说着一句又一句的话。

其实我知道的，这个外表冰冷，不苟言笑的少年内心有着一颗极其炙热的心。

他对我的冰冷，只是不想让我因为他没有了哥哥而可怜他，陆晨的自尊心多强啊，强的就跟他的哥哥一模一样。

他的这些话并没有如期唤醒我的意识，反而让我的意识开始更加陷入昏迷。

温热的液体滴落到我脸颊的那一刻，我甚至都感觉不出来这一切究竟是真的，还是我虚幻出来的。

毕竟我从没有想过，陆晨会为了我哭。

我以为他这样讨厌我，在得知我死亡离开他的时候，应该会开心大笑才对。

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而后看到少年泪流满面一脸恐惧的模样。

我努力扯出一个微笑，试图想要告诉他，我没关系的，真的不痛。

但我太累了，就连掀开眼皮这样简单的动作对我来说都是那样的困难耗费精力。

他大概是察觉出来了我的异常，于是开始不断的在我耳边对我讲话。

“方利，不准睡，我不准你睡，你给我醒过来，清醒一点啊，你还没偿还清楚你欠我哥的那份债，我不允许你这么睡着！”

“方利，你不要吓我，真的不要……”

少年颤抖着声音，泪水开始更加的翻涌而出。

明明我们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可为什么我却感觉他对我那样的不舍呢。

就在我真正陷入昏迷的前一秒，我看到了房门从外面被推开，穿着白大褂的人开始出现在我的面前。

那些人后面，好像还有站着在不远处静静看着我的陆尧。

陆尧，你知道吗，我真的好想你。

12

我又无法控制的梦到了陆尧。

梦到了我们在一起的第一年。

陆尧不是一个喜欢制造惊喜的人，他太忙了，每天打工都已经花费了他一半的时间，可就算是这样忙着生存的人。

却还记得我们一周年纪念日那天。

那天，他请了整整一天的假，专门为了庆祝这个对我们来说极为特殊的日子。

他花了二十元给我买了一个小蛋糕。

那枚曾经在橱窗里面只能一次次被我用羡慕眼神看着的小蛋糕就这样出现在我的面前。

甚至蛋糕上面还插着一根小蜡烛。

烛火不断的跳动着，像是庆祝我未来的新生。

我闭上眼睛在陆尧一脸期待的表情中许愿，许愿我们今后可以平安快乐的生活一辈子，就算是居住在闷热的筒子楼我没关系。

只要我身边的人是陆尧就行。

我只要他。

然而那时的我太过于幸福，以至于我忘记上天其实从来都没有眷顾过我的存在。

不然也不会让我一出生就碰到酒鬼父亲。

更不会让我的人生这样可悲。

我一直以为遇见陆尧是我后半生幸福的开始。

可事实却是，遇见陆尧已经耗费了我的所有的运气。

而当运气消耗完毕的时候，厄运就会随之到来。

13

我一直以为蛋糕已经是纪念日的礼物。

却没有想到，陆尧还给我准备了一台相机。

相机是二手的，在我的严刑逼供下，他才告诉我，花了五百元。

那时候的五百元已经可以抵得上我们三个人一个月的生活开销。

我生气他不懂得节约乱花钱。

可他却只是挠挠头而后轻笑了一下。

“可是我喜欢利利，所以我努力想要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你。”

“而且，你不是告诉我，你一直想要有一台属于自己的相机，这样可以把一切你想要记录的东西都好好的存起来，当成一份美好的回忆。”

他没有任何的花言巧语，甚至说的那样朴实。

却让我感觉心里一阵阵暖洋洋的。

那天，他成为了我相机里面的第一个回忆。

也成为了我永远放不下的那个心酸回忆。

14

那时候的我太过于幸福，以至于忘记了我的原生家庭是那样的黑暗。

也忘记了，我这辈子其实都处于地狱之中，只不过是陆尧这束光太强烈了，以至于让我忘记了自己的身临其境。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

那天我跟陆尧准备去送外卖。

却没有想到，会在那个沉闷破烂不堪的巷子里面见到我爸。

他一眼就认出了我，而后二话不说就拿过水果店放在外面的水果刀朝着我恶狠狠的走过来，眼神恶毒的像是恨不得当场杀了我。

“你这个贱人，劳资把你养的这么大，你他妈竟然一声不吭就这么跟别的男人跑了，还不管劳资了，我现在没钱花，也活不下去了，我绝对不会就这样轻易放过你的，我死也要拉着你做垫背！”

那天并不是在我离家出走后第一次见到他。

其实在一个月之前，他就找到我，那个来自黑暗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的一瞬，我感觉整个人都无比的惶恐。

那段不堪的回忆再次涌上脑海让我一阵阵的害怕。

“方利！”

我爸一身酒气，嘴角挂着邪恶的微笑就这么站在我身后不远处看着我。

“你以为你逃跑就能摆脱我了？你怎么还是这样单纯呢？”

捏着购物袋的手微微紧握，我强忍镇定对他开口。

“你想要干嘛？”

他嗤笑了一声，而后二话不说就抢走我手上的购物袋，随后翻看了一下便提到了自己的手上。

“我想要干嘛？”

“方利，你觉得我还能想要干嘛，我这辈子最爱的就是钱跟酒，我来找你，当然是为了钱了。”

“我给你三天的时间，给我准备一万元现金，要是没有的话，当心到时候刀子不长眼。”

我根本就没有这么多钱，于是我直截了当的当场拒绝了他。

话音刚落，清脆的巴掌声就这么落在我的脸颊，脸颊开始泛红肿痛。

“方利，真没想到不过一段时间不见，你也跟我一样学会撒谎了，不过我告诉你，你别以为用这种鬼话就能骗过劳资，你跟了那个男人这么久，难道还没捞到一点钱吗？”

我没有想到，在我爸的心里，原来所有的感情都是可以用利益作为等同交换的。

怪不得，我妈那时候会选择离开他。

他这样可悲的人，确实不值得得到任何人的爱。

他被我这话给惹恼，生气的扬起手准备再次打我。

我没有后退，甚至没有感到害怕，毕竟那些年我也是这样过来的，然而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我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人用力一拽，而后我就这样落入了一个熟悉又温暖的怀抱。

那是我第一次在陆尧的脸上看到他那样冰冷阴怒的表情，他将我紧紧搂在怀里，另一只手阻止了我爸扬起的手。

我爸想来欺软怕硬。

“你敢动她试试？”

“信不信我先让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我爸落荒而逃。

毕竟他也清楚的明白，他不会是陆尧的对手。

我爸离开后，我再也支撑不住就这么跌坐在地上。

陆尧顺势蹲下来将我一把抱在怀里，而后缓缓的拍着我的后背安抚我的情绪。

“没事了，都没事了。”

15

被我爸打的时候我没哭。

被警察抓走关在拘留所的时候我也没哭。

我一直以为我是不会哭的，不然为什么我人生这么多的苦楚摆在我面前我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呢。

但直到我被陆尧这样轻声安慰豪放大哭的时候我才明白过来，原来我不是不会哭，而是因为没有找到那个能够让我感到安心地人。

而陆尧，给足了我满满的安全感，以至于可以让我在他面前做最真实的自己，肆意的发泄着自己的情绪。

我趴在他的怀里，哭的极为狼狈，他却不嫌弃我哭泣时的那份丑陋，极其耐心的为我擦拭着眼角的泪水。

“利利，以后有我在，不会有人再打你的，我也不会让你受伤。”

我抽泣着开口。

“怎么可能呢？”

他笑了一下，用指腹温柔的擦拭掉我的泪水。

“当然可能了，如果有人打你，我觉得会第一时间挡在你的面前，就算是失去我自己的生命，我也不会让他动你一根汗毛。”

我知道，他向来说到做到。

所以当我爸再次出现在我面前举着水果刀朝我刺来的时候，他果真挡在了我的面前。

用他自己的生命保护了我。

那一天，我感觉整个人都像是被人狠狠的打了一棍子，脑袋里都是嗡嗡作响的声音。

我听不到周围警车的声音，听不到我爸被扣押上车并且不断咒骂我的声音，听不到陆晨哭的撕心裂肺的声音。

我看着陆尧躺在血泊里脸色苍白的模样。

我想，方利，你果真是晦气啊。

16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陆尧面前的。

更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一刻我连哭都不会了，我只是就这么呆愣的看着他，看着他腹部的鲜血开始翻涌冒出来。

他伸出手，紧紧的握住我的手，冰冷的掌心让我下意识的微微颤抖了一下。

他告诉我。

“别怕，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他就像是一个傻子，用自己的命换来了我此后余生的安稳。

17

救护车将他送到医院前，他就已经停止了呼吸。

除颤器在他的胸口不断按压着，却怎么也救不活他。

仪器界面上冰冷的一条直线彰显着他生命的终结。

陆尧走了。

等他死后我才知道，原来贫困人家的孩子在死后可以领一笔体恤金。

不多，但足够我们继续生活一段时间了。

后来，我抱着他冰冷的骨灰盒回家。

那个夜晚，我无数次幻想这一切都是一场噩梦。

可我知道，这场噩梦将我萦绕我一辈子。

18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医院病床上了。

雪白的天花板让我感到刺眼。

陆晨就坐在我的病床边，一脸沉重的看着我。

只一眼，我就知道他已经知道了我的病情。

他问我为什么不告诉他。

我淡笑了一下。

都已经是将死之人了，何必还要这样大肆炫耀自己的病情呢。

更何况，他一直都厌恶我的存在，我的离开不正好合他的心意了。

他瞪了我一眼，而后对着我咬牙切齿的开口。

“治，不管花多少钱，我一定会把你治好的！”

我摇摇头。

陆晨还是太天真了，脑瘤是治不好的，而且就算治疗起来也需要极大的一笔费用。

可卡里的钱是还要给他读书交学费的。

不能随便乱用。

可他却不顾我的反对，固执的要求医生给我做化疗。

还告诉我，他有钱！

高考成绩出来的那天，陆晨毫无悬念的成为了高考状元。

铺天盖地的奖励往他身上砸来。

一夜之间，他确实成为了有钱人。

而我也被化疗折磨的生不如死。

我的头发已经掉光，每次化疗时冰冷的机器钻进我的血管将我身体里面的血全部替换，那种痛苦不仅仅是撕心裂肺那样简单，我甚至恨不得当场死去。

在那一刻我明白了，什么叫做死亡是一种解放。

因为生不如死的活着，真的太痛苦了。

又是一次化疗结束，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竟然意外看到超市收银台的阿姨站在我的病床边。

她的手里端着一个我再熟悉不过的便当盒。

从我开始住院的这段时间，这个便当盒一日三餐雷打不动的出现在我的面前。

她猩红着眼睛，沙哑着声音对我开口。

“真的是脑瘤吗？不是误诊吗？”

看着我这样憔悴的模样，我想她应该已经知道答案了，而这个问题不过是带着那么一丝的侥幸罢了。

见我沉默下来，她气的直接将便当盒丢在地上。

“凭什么啊，你做错什么了，上天为什么总是把好人的命收的这么早，你的那个酒鬼老爸都还没死，你怎么可以比他先死呢！”

她跌坐在地上，开始为我豪放大哭，为我抱不平。

“对不起，妈……”

我唯一能对你说的，也只有这句话了。

19

日复一日的化疗折磨着我的身心。

想要死亡的想法愈加的深切。

而我也确实这样做了。

我支开了所有人，独自一人用兜里仅剩的五十元叫了一辆出租车来到了大海边。

那里是曾经陆尧约定好要跟我求婚的地方。

天气很好，海水拍打着我瘦弱无骨的脚背。

让我差点就站不稳跌坐在沙滩上。

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美好到让我又舍不得离开这个世界了。

可我知道，我已经油尽灯枯，没有时间了。

陆晨大概是发现了我离开的事情，他开始不断的给我打电话，却无一例外都被我一一掐断。

人生最后的这段时间，我想一个人安静的度过。

“利利！”

恍惚间，我听到了陆尧温柔呼喊我的声音。

我转头，看到了陆尧穿着我最爱的西装站在我的身后朝着我款款而来，他的手里捧着我最爱的玫瑰花。

一切都是我最爱的模样。

我对着他露出一个再惨淡不过的笑容。

“我很丑吧。”

没有了头发，瘦弱无骨的我是很丑的，丑到连我自己都不愿直视。

可陆尧却摇摇头，然后告诉我。

“在我的心里，你一直都是最美的，利利，这些年你辛苦了，跟我一起走吧。”

少年对着我伸出手，就像是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他对着我伸出手那样。

“饿吗？要不要去我家吃泡面？”

我点点头，跟着他前往天国。

今后，我们真的可以永远不分开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