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照不见伤痕大神 著

第十三天，盛星辰带来了一位医生。

那是个戴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看起来温和儒雅。

他提着一个黑色的皮箱，跟着盛星辰走进房间时，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微笑。

“顾小姐，你好。我姓陈，是盛先生请来的心理医生。”

他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打开皮箱，取出一个笔记本。

我没有看他，继续盯着窗外。

“盛先生说你最近情绪不太稳定，不愿意交流。”

陈医生的声音很轻柔，像在哄小孩。

“能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吗？”

我在想，这栏杆的漆是不是该重新刷了，边缘有些剥落。

我在想，外面那棵枯死的银杏树，春天还会不会发芽。

我在想，姐姐下葬那天，雨下得好大，我的黑裙子都湿透了，贴在身上，冷得像冰。

“顾小姐？”

陈医生又问。

我转过头，看着他：“我没有病。”

陈医生笑了笑，那笑容带着理解和包容——全是假的。

“很多人都这么说。”

他温和地说。

“但有时候，我们对自己状态的判断可能不太准确。你可以试着相信我，我只是想帮你。”

帮我？

帮我变得更疯？

帮我更温顺地接受这一切？

“我没有什么需要你帮的。”我说，“我只是被关在这里，仅此而已。”

陈医生看了盛星辰一眼，后者站在门口，面无表情。

“盛先生说，你有时会出现幻觉，认为自己被囚禁，被虐待。”

陈医生翻开笔记本。

“但事实上，你是在接受治疗，对吗？”

我笑了。

笑得很大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治疗？”

我指着窗户上的铁栏杆。

“这是治疗？把我关在装有铁栏杆的房间里，每天被监视，被强迫吃药，这是治疗？”

“那是为了你的安全。”

陈医生耐心解释。

“你有过自伤行为，我们需要防止类似情况再次发生。”

“我没有！”

我嘶喊起来。

“我从来没有自伤过！那些都是方思柔编的！她在笔记本上乱写，她在骗你们！”

我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尖锐而破碎。

陈医生看着我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同情——那种看疯子的同情。

“顾小姐，冷静一点。”

“方小姐很关心你，她每天照顾你，为你准备饭菜，记录你的情况。你不应该这样误解她的好意。”

误解。

好意。

多好的词。

能把所有的恶意都包装成善良，把所有的伤害都粉饰成关爱。

我看向盛星辰。

“你也相信她，对不对？你相信方思柔是个善良的天使，而我是个满口谎言的疯子。”

盛星辰的眼神动了动，但最终只是说：“陈医生，你继续。”

陈医生点点头，从皮箱里拿出一个小瓶子，和一些棉签。

“顾小姐，我需要采集一点你的唾液样本，做个简单的检测。”

“看看你体内的药物浓度是否正常。”

我盯着那个瓶子：“如果我不配合呢？”

“那就只能采取其他方式了。”

陈医生的声音依旧温和，但话里的威胁很明显。

我看向盛星辰。

他站在那里，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塑。

他是默许的。

他知道这个医生要对我做什么，他是允许的。

我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无法呼吸。

“好。”我说，“我配合。”

陈医生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恢复职业性的微笑。

“很好。请张开嘴。”

我张开嘴。

棉签伸进来，在口腔内壁刮擦。

那感觉很不舒服，像某种侵犯。

我想起精神病院里的那些“检查”，那些所谓的“治疗”，那些在我身上游走的手。

胃里一阵翻涌。

陈医生取出棉签，放进小瓶子里，盖好盖子。

“好了。”

他收拾东西。

“顾小姐，我们明天再见。希望下次你能更愿意和我交流。”

他站起来，对盛星辰点点头，离开了房间。

盛星辰没有立刻走。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

“那棵银杏树，”他突然说，“是你和顾眠一起种的。”

我愣了愣。

是的，那是我十岁那年，和顾眠一起种的。

爸爸说，等树长大了，我们都长大了。

现在树死了。

顾眠也死了。

“去年冬天太冷，冻死了。”

盛星辰的声音很低。

“园丁说要挖掉，种新的。我没让。”

他转过身，看着我。

“顾欢，如果顾眠还活着，看到你现在这样，她会怎么想？”

又是这个问题。

又是顾眠。

“她会相信我。”

我说，“她不会像你一样，不分青红皂白地定我的罪。”

盛星辰的嘴唇抿紧了。

“你就这么确定？”

“我确定。”

我迎上他的目光。

“因为她是我的姐姐，她了解我，她爱我。”

“她也爱我。”

盛星辰说。

“可她死了，而你活着。”

这句话像一把刀，精准地刺进我最痛的地方。

“所以我就该死吗？”

我的声音颤抖起来。

“就因为我还活着，我就应该替她去死吗？”

盛星辰没有回答。

但他的沉默就是答案。

是的，在他心里，我就应该替顾眠去死。

或者，比死更难受地活着。

“我明白了。”

我点点头，笑了。

“盛星辰，我祝你幸福。祝你和方思柔白头偕老，儿孙满堂。祝你们每天晚上都能睡得安稳，不会做噩梦。”

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连自己都惊讶。

盛星辰的脸色变了变。

他盯着我，像是想从我脸上找出什么破绽。

但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死寂。

“药按时吃。”

他最终只说了一句，然后转身离开。

门关上了。

我坐在床上，听着他的脚步声远去，听着楼下传来方思柔的声音。

“星辰，医生怎么说？欢欢还好吗？”

然后是盛星辰模糊的回应，听不清内容。

我慢慢躺下，看着天花板。

眼睛很干，哭不出来。

心也很干，感觉不到痛。

原来人真的可以绝望到连绝望都感觉不到。